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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自己死後的清白,仇大人顯然更在乎葛留生前的提攜之恩,便是小仇大人也是如此認為的,不是嗎?」

凝眉思索片刻,唐瓔終於明白了他話中深意——

姚半雪是在諷刺自己彈劾傅君時,將葛留的真實死因也抖了出來。

若不是她,葛留「過量吸食大煙而死」的說法自始至終都只是捕風捉影,待仇瑞的死因公開後,朝廷大可對外宣稱他亦死於箭美人之毒,而非大煙,可唐瓔卻堅稱葛留的死只是幌子,是傅君用來混淆仇瑞死因的存在,與此案無關。

由此,葛留的真正死因才算被徹底坐實了,而仇瑞「吸毒而亡」的謠言則不攻自破,留得死後清名。

誠然,仇瑞與葛留交情匪淺,在得知同僚吸毒欠債的消息後,仇瑞寧可讓夫人誤會自己養了外室,也不肯將葛留的秘密告知,可見他對聲譽的看重。

然而……

唐瓔反駁道:「若真如您所說,仇大人是個不在意死後清名的人,那他為何又要對葛留的『身後名』耿耿於懷?」

她看向姚半雪,雙眉緊擰,目光澄澈——

「如此,豈非矛盾?」

姚半雪轉過頭,清寒的視線掃過她,眸中蓄滿了迷惘,還有一絲似有若無的傷感。

唐瓔這才發現,他方才的那番話似乎只是隨口一問,並非有意針對自己。

他的疑惑,發自心底。

半晌,她聽見姚半雪詰問:「章寒英,你覺得你很公正?」

唐瓔沒有說話,他又續道:「一年前,你在太和殿上指證傅君,將禁毒案的始末全都講得清清楚楚,卻唯獨漏了一點——」

他靜靜地直視著他,面容寒沉,眸似冰刃,連周身的空氣亦變得冷銳起來。

「月夜和淑妃娘娘的事。」

唐瓔沉默了,她並不意外姚半雪的發現,此人自來聰慧之至,縱使沒有手眼通天的能力,卻有見微知著的本事,想要推測出月夜和孫寄琴的關係並不難。

月夜一事,她無從反駁,這確實是她的私心,亦是她對孫寄琴的承諾。

須臾,她問姚半雪:「姚大人,您有私心嗎?」

這個問題並不難,他本可正面回答,可姚半雪聽言卻瞳孔微顫,眼神居然有了一瞬間的閃躲。

不知過了多久,他斂眸如實道:「是人就有私心。」

他的私心在於——

青州一疫,何刺史含冤而亡,他不忍好友枉死,便不顧老師勸阻,私自將能證明何萬筠清白的手札留給了其女何清棠,期望她能替父鳴冤,而何清棠也確實不負眾望做到了,可代價卻是,她自己的性命——

何清棠為了替父報仇,甘願淪為太子的一枚棋,蟄伏多年,終將靖王射殺於城牆之下,為了不牽連家人,自己也在獄中自盡了,一如她父親當年的抉擇。

何萬筠生前的牽掛唯有妻女二人,可他卻讓何清棠帶著仇恨活了一輩子。

老師曾勸過他的,可是他沒有聽——

他實在不忍心讓這樣一個一生勤懇,兩袖清風的摯友背負著貪墨的罪名死去。

這,是他的私心,縱使這私心令他悔恨不已。

不止是他,就連老師亦有自己的私心。

為了保護都察院的同僚們,他不惜身死入局,即使冒著遺臭萬年的風險也要將易顯和齊向安這兩顆毒瘤連根拔起......

霧色間,對上唐瓔那雙清炯的瞳眸,姚半雪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初去都察院那日,老師對趙琢說的那句——

「蒙了塵的明珠,有時還不如一塊璞玉。」

那時他並未走遠,躲在軒窗外聽到了。

彼時,科舉舞弊案尚在審查當中,他很清楚,老師話里的「璞玉」指的是不畏強權,勇挫李翰林的章寒英,而那顆「蒙塵明珠」,則指的是置身事外,冷漠敷衍的自己。

他明白,老師對他失望了。

離開青州前,他曾無視老師的警告留下手札,哪怕這樣的行為會引來靖王的報復,為後續留下隱患,可老師得知後卻並未指責他。

如今他才知道,老師即使嘴上勸他抽身,可心底里還是希望他能做個赤誠的人吧。

可他又何嘗不想……

宦海沉浮多年,他早已看慣秋草人情,世態炎涼。

鶴歸華表,茫茫蒼生,只是無人配得上他的赤誠罷了。

*

近日,青州府豪雨陣陣,如銀河倒瀉,隱有傾盆之勢,狂風肆掠,將屋檐瓦楞直掀得飛起,又撞翻在地,發出「砰砰」幾聲脆響。

外間風馳雨驟,電閃雷鳴,臥病的姚半雪卻高燒不止,一連好幾日都下不來床,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半夢半醒間,一道青色的身影從帳前閃過,姚半雪立刻支起身,厲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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