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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奎那「哈」的冷笑一聲,湊上前去,粗魯地用手指點著他的胸膛,煩躁地說:「少裝出一副明智清醒的樣子,海戈。你別以為經歷了一些生死大事、又長得一張成熟沉穩的臉,你就有資格來指點我了!怎麼,假如我們在一起,我會把你毀了嗎?難道在你耍孩子脾氣、只顧著逞兇鬥狠的時候,不是我硬拉著你走回理智的軌道上,不是我讓你有機會重新站在陽光下嗎?截至目前,我做得還不錯吧?——又或者,你覺得你會把我毀了嗎?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還是你覺得我是剛從教會學校里畢業、不食人間煙火的學生?我比你大十歲,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這是我該考慮的問題。你真以為到了我這個年紀,還會一而再、再而三被情慾沖昏頭腦,像是一條初經人事的小公狗,一聞到母狗留下的一點尿漬就口吐白沫、理智全失?——他媽的,即便是這樣,那也是我活該!」

他越說越憤怒,抓住海戈的衣襟用力地搖撼著,咬牙切齒地連連質問道:「關你什麼事?關你什麼事?——我比你大十歲呢!用得著你來替我考慮這個?你這個臭小子!」

他的動作沒對海戈造成多少衝擊,可是那些連珠帶炮、混雜著憤恨和愛意的話語,像是蠻不講理的海潮一樣鋪天蓋地地拍打過來,真把海戈砸懵了,不知如何應答,只得默不作聲地扶著他。

阿奎那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緩過勁兒來,陰沉沉地說:

「你以為我就看不到?這個世道,多少門當戶對的愛情都禁不起世俗或者時間的磨損,相愛時璀璨閃耀的珍珠,天長日久,變得像死魚眼珠子那樣渾濁,散發出腐爛的腥臭味。想知道一個人能對所愛之人惡毒無恥到什麼地步,只要經手主辦一個離婚案就夠了——我就是做這個的,靠人性中那麼點提防、猜疑、怨恨來掙錢。輪得到你來教我這些?

「更何況——你和我……」他頓了頓,別開了眼,注視著小巷另一側濃厚沉重、不見一點亮光的黑暗。

「你能想到的一切,我都想過。我想得比你更多。我們確實有很多差異……如果真要在一起……也許會很艱難……也許會很折磨……」

他咬著牙,像是忍耐著疼痛一樣艱難地吐字,低聲說:「……我都知道。我並沒有抱什麼期待。」

——無法自欺欺人,卻又顧忌出口成讖,這樣欲說還休地捱延著,像是故障的秒針在虛無中懸停擺顫。沒有定論,也不願去下定論,只能抓著這一刻凝滯的時間,不肯往前再探。

海戈垂下眼瞼,看著他緊扣著自己衣襟的蒼白的手指。他慢慢說:「既然不抱期待,又為什麼要來找我呢?」

阿奎那怔怔地望向別處,好像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良久,他苦澀地說:「反正都不抱期待了,難道我還不能——由著自己的心嗎?」

咔噠一聲,秒針掙脫了黏稠的無形之物的束縛,決絕地、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看向對方,只是一動不動地沉默著。海戈輕聲說:「我一點也搞不懂你。」

阿奎那盯著前方某處閃爍的路燈,幽黃,黯淡,明明滅滅,像一顆虛弱渺茫的啟明星。他低聲說:

「海戈,重要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我心裡喚起了什麼……」

他慢慢地說著,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我知道,你在過去經歷過太多人、做過太多這種事。可能這種感覺對你來說已經是稀鬆平常、不值一提……」

胸口酸脹,心好像被揪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胸腔中酸澀苦悶的涌流,繼續說:「可是它對我而言……當它來臨的時候……我甚至感覺……我之前所有未曾遇見過它的時光,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準備的。我無法忍受它就這樣輕率地、悄無聲息地消逝……那會讓我感覺自己的一部分也隨之草草地死去。」

他停了下來,悲哀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又在自說自話了,是不是?」

海戈搖了搖頭。這動作難以辨別這究竟是否認,還是代表他仍舊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阿奎那,」他輕聲說出他的名字,「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麼你偏偏對我……?」

阿奎那轉過頭來,抬起臉,惘然地望著他,輕聲說:

「你問我為什麼?我——我還應該向你說什麼呢?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這哪有理由呢?」

他說著,藍眼睛裡漸漸泛起了淚水。這原本是一雙聰明、乖覺、輕盈的眼睛。但是現在,它沉重,潮濕,苦寂,像是結著露珠的斷裂無著的草莖,像是被人遺忘在天涯海角的盡頭,卻仍堅守承諾、應時而至的藍色的潮水。

這雙眼睛飽含著淚水,執著而專注地凝望著另一雙安靜的金黃色的眼睛:「難道大海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月亮吸引嗎?它只能徒勞地在自己身上掀起巨浪,一遍又一遍……試圖接近那個遙不可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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