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從抽屜里抽出一沓用別針裝訂的文件,扔在了桌面上。
「我退休以來,還會時不時收到下面的法律諮詢。關於這個案子,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阿奎那翻閱資料,一面聽著老法官簡練明了的案情介紹。
貝緹麗彩·康納利,因輕度智力缺陷,7歲被父母送至聖瑪利亞庇護所。12歲後,因庇護所不再提供養育和監護,貝緹麗彩輾轉到各類工廠謀生。某年月日,貝緹麗彩的生父對電影公司製片人提出控告,稱其以《中西部紀事報》招募宗教電影演員的理由,將15歲的貝緹麗彩誘騙至羅斯福酒店1608號房間實施性侵及人身虐待。法醫在貝緹麗彩顏面及軀幹上檢驗出19處烙燙所致的瘢痕。被告人對貝緹麗彩及生父提出反訴,稱自己是受到貝緹麗彩的蓄意引誘而與其發生性關係,且事後其長期受到貝緹麗彩及其生父的敲詐勒索。
「爭議的核心在於貝緹麗彩的性自主能力確認。法律推定14歲以下或智力障礙的女性不具備性同意能力,無論客觀上應允與否,與其發生性關係都被認為是強姦。事件發生時貝緹麗彩剛剛年滿14周歲,所以她的智力情況便成為了關鍵。」
「司法鑑定怎麼說?」
「斯坦福-比奈量表評分74,鑑定認為她具有不完全行為能力,結論是『性防衛能力削弱』。」
權威機構出具司法鑑定意見是證明力最強的證據。然而這個數值遠低於普通水平,但又沒有達到典型智力障礙的基準線。阿奎那沉吟道:「那麼,間接證據呢?貝緹麗彩具有一定社會關係,認識她的人怎麼說?」
「很不幸。她的老闆、工友基本都否認她有智力障礙,只是說她個性天真,有點『懵懵懂懂』。警方還發現了貝緹麗彩的日記,其中有不少渴望走捷徑做女明星的自述,以及她和生父涉及金錢牟利的言辭。一審期間,關鍵證人酒店服務生庭前撤回目擊證詞,提交書面聲明稱『記憶混淆』……」
阿奎那一怔,眯起了眼睛。「等等,前面您說到的這個電影公司,該不會正好是斯卡萊德電影公司吧?」
老法官勾了勾唇角,算是默認。阿奎那把案卷材料一扔,冷冷地說:「那用不著其他證據了,我自己就一清二楚——斯卡萊德是個徹頭徹尾的衣冠禽獸。對這種人不適用被告人無罪推定原則。我們或許不會擁有一個完美受害者,但是斯卡萊德——把他綁在銅柱上連續掃射七十七槍,沒有一顆子彈會受到良心的拷問。」
「他已經讓你吃過苦頭了,你還有信心說這種話嗎?」
阿奎那皺起鼻子,嫌惡而兇狠地冷笑道:「他難道以為那些下三濫的招數能威脅到我嗎?還遠著呢。要是斯卡萊德真有本事,就不該給我出一期行業處罰。他該直接替我出一期訃告。」
他又灌了一口酒,感到一縷火線從咽喉燒到胃部,雪白的顴骨上泛起一層紅潮:「材料里提到貝緹麗彩雇不起律師?正好,省得再做辯護人移交手續。如果您信任我,我願意擔任她的辯護律師。我們可以上訴,換一家機構重新申請鑑定,還有她待過五年的天主教福利院,都可以證明她在性防衛能力上的不足……」
他邊想邊說,興致勃勃:「至於她日記中的陳述,可以按《聯邦證據規則》第318(5)條關於『心智缺陷者記錄可靠性』的條款予以申請排除。斯卡萊德不是第一次做出這種獸行了,他總會留下馬腳的,我會將瓦爾德的案子合併起訴,這次未必沒有勝算——」
女法官但笑不語,只是默默看著這個鬥志高昂的年輕人。阿奎那注意到那雙銳利的眼睛裡,正流露著一絲淒涼不忍的神色。
他心下一凜,掃了一眼桌面上的材料,終於反應過來:「等會兒——您給我的不是正式卷宗?不,這根本就不是社區剛剛提交的案子……」
他那明快的嗓音漸漸變得生澀起來:「那麼,這個案件其實已經終審宣判了?」
他冷冷地盯著她:「又是『程序正義』那一套,是嗎?」
「陪審團以9-3票數裁定性侵指控不成立。貝緹麗彩的生父放棄了上訴。據說他被給予了一筆滿意的調解數額,便把女兒丟進了一家天主教會醫院,再也沒有看過她。」
老法官慢慢地說:「兩年前的春末,也是判決生效後剛滿一個月,貝緹麗彩因燙傷並發感染不治身亡。我是在場少數幾個見證人之一。她是在聖歌之中合眼的,用了大量鎮痛的嗎啡,走的時候很安詳。」
阿奎那感到一股難言的憤懣,被酒精緊緊包裹著擁堵在喉頭。他閉緊雙唇,一語不發。
老法官盯著杯底漾動著的斑駁的霞光,陷入了某種追憶當中:「很奇怪,經過這個案子的所有的人——陪審團,辦案的警察,她的工友、鄰居都說她是個異想天開的蕩婦,甚至她親人也最終放棄了她。而她自己——安詳,懵懂,平和,按修女的說法,『寬恕了一切』。整個世界,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在為整件事耿耿於懷。甚至貝緹麗彩自己都未必會覺得自己有多悲哀。我一直在想這個案件。我一直期待,或許能有一個人告訴我,我這種感受並不是孤獨的。」
她抬起眼來看著阿奎那:「而現在我終於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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