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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戈扶著額頭,半點脾氣也發不出來了。

正說著,方才那位辦事員拿著更正的幾頁紙去而復返。他顯然頗為顧忌旁邊面色不善的海戈,猶猶豫豫地站在阿奎那旁邊,像是想要說什麼。

阿奎那道了聲謝,正要接過材料,忽然聽對方說:「蘭波先生,不知您是否與貝爾法官相識?」

阿奎那一怔,「您說的是,前不久剛從州立法官職位上退休的C.E.貝爾女士?」

「不錯,貝爾法官應州司法部之邀前來指導工作。她偶然聽我說起蘭波先生正巧在這裡,便表示,倘若您有空閒,她非常希望能與您見上一面。」

C.E.貝爾是羽族的鶚科混種。羽族並不像大部分獸族,有著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傳統。但是放眼全國司法領域,像貝爾法官這樣學識精深、德高望重的女性,也頗為罕見。她在法院系統期間主導推動了多項關於性別平等與社會公正的議案,其公正無私的裁決贏得社會各界的廣泛讚譽。阿奎那當然也聽聞過她的名聲,但由於嵌合物種及政治傾向上的隔閡,一直沒有機會能和她見上一面。

不過,站在她的角度,一個年高德劭的法官,無緣無故對阿奎那這樣的年輕律師發出會面邀請,確實有點讓人捉摸不透。

但料想總不至於是要將他擺上餐桌。阿奎那略一思忖,點頭答應,一邊站起身來,下意識望了望身旁安靜凝視著自己的海戈。

明明是在旁人眼裡凶神惡煞、不發難惹事就謝天謝地的強悍份子,卻對他露出這種不聲不響、緊緊跟隨的眼神。阿奎那不知為何有了一種不得不暫時把寵物拴在門前的心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去去就來。」

他說,伸手在海戈後頸安撫性地輕拂了一下,俯下身子,附耳低聲道:

「乖乖聽話,回來帶糖給你吃。」

第46章

老法官一頭幹練雪白的短髮,有著猛禽嵌合種特有的銳利眼神,動作簡練、乾脆。面對阿奎那溫文爾雅、謙恭審慎的寒暄,她頭也不抬,只是點了點頭。

「請隨意,這純粹是私人會面。」她帶著讓人不容拒絕的強勢,開口就說,「波本還是金酒?」她從抽屜里翻出兩隻雕花玻璃酒瓶,沒等回答就擰開瓶塞,一面說:「別選果味馬提尼,那是給華爾街蠢驢飯後消食用的。」

她抬起眼來,一眼看出了阿奎那面上微不可察的猶豫之色,微微一笑:「嗯,不喜歡酒的年輕小伙子,真少見——清教徒?」

上位者這點恰到好處的調侃,反倒打破了初見的拘謹和距離感。阿奎那啞然失笑,索性安然坐下。「什麼酒我都可以,」他說,一手鬆了松領結,注視著老法官手腕翻轉,琥珀色液體在柯林杯里漲潮,微微笑道:「話說回來,我還以為在禁酒令法案上投票最多的就是您這樣的女性。」

「出乎你的意料嗎?要知道,什麼樣的女性都有。」

她颯然而笑,將調製好的酒杯乾脆利落地往桃花心木桌面一磕,聲響和法槌一樣清脆,「我聽說東方人有在飯桌上談正事的風俗,很可惜我們這兒沒有這種氛圍,甚至成為了戰後第一個禁酒的國家。喝一點吧,接下來我說的話,在初次見面的場合恐怕有點不太合時宜,但是如果有足夠的酒精,就能消解這點冒昧。」

「能和您這樣的人物談論一些『冒昧』的話題,何嘗不是我的榮幸?」

阿奎那舉起酒杯致意,仰面一飲而盡。老法官粲然一笑,又為他斟滿。

「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是在格里高利將軍遺孀舉辦的派對上,她對你讚不絕口。不過我不喜歡那傢伙,連帶著對她推薦的人物也不太感冒。格里高利夫人在社交場合和政界同樣聲名卓著,年近七十,攀慕虛榮之心仍然高得異乎尋常。你認為是因為什麼,她對你如此青眼有加?」

「因為我有藍丘大學法學博士頭銜,是畢業典禮上致辭的學生代表,還是兩個跨國企業和五個社會組織的法律顧問。我業務紮實,能言善辯,最關鍵的一點——」

阿奎那大大方方地說:「我長得足夠漂亮。所以,我既能滿足權貴們刁鑽的業務需求,又能迎合他們挑剔的個人審美。」

老法官忍俊不禁:「我倒以為,您的美貌只是您眾多優點當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種。您清醒,理性,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為自己開拓晉升之路,我欣賞這一點。」

她輕晃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漿,沉思道:「很多時候,美貌對於弱勢者來說非但不是饋贈,反而是一種危險的負累。蘭波先生對此一定頗有心得,特別是……」

她抬眼直視著他,目光如揮劍:「在你擔任莉莉·瓦爾德的辯護律師之後。」

阿奎那默然不語,又喝了一口酒。老法官微笑著打量他的神色,「看來,雖然你的行業處罰已經屆滿,但是心理陰影仍在啊。」

「那件案子已經結束了。」

「只是提出問題的人不在了而已,但是問題還存在。實不相瞞,這就是我這次與你會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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