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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足而望,參加社區宣教的貧民們正陸續離去。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有濃妝艷抹的年輕姑娘,也有衣衫襤褸的老人和面黃肌瘦的兒童,聒噪、卑怯又警惕地,從這座宣揚著公正與無私、高聳而恢弘的大門前經過。

他穿上這身高檔套裝站在這裡,走過的貧民投過來的目光,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陌生。他已經不屬於這些人了嗎?還是說,他只是偶然穿上了一身戲服,在扮演一個被他人期待的角色?

辦事員的抱怨很刻薄,但是也很現實。受救濟的人很少對做慈善的人感恩戴德,窮人的彬彬有禮早就被生活的辛酸消磨光了,那個資源匱乏的世界,可不是一所鼓勵溫良恭儉讓的學校。但是那些中產階級往往意識不到,「文明禮貌」也是一種特權。何況在公眾甚至照相機面前接受施捨,本身也是一種奚落和難堪。

這場冠冕堂皇的施與受,雙方都有各自的不痛快。即使受救濟的人能遲鈍到不覺得有任何自卑與不安,但做「慈善」的那一方,難道真的能豁達到沒有一點施恩索報的意圖嗎?

當然這也是無可厚非。畢竟人家是真真切切地付出了金錢、精力和感情。但是,究竟什麼樣的回報才足以滿足施與方的期待呢?

免費的東西是最貴的。它索要的是更高昂的代價。而窮人之所以被稱之為窮人,不正是因為他一無所有嗎?

阿奎那不知道海戈在心中想些什麼,在他看來,只覺得有種家養犬望著淒風苦雨中瑟瑟發抖的流浪犬的同情和憂愁。

收拾好心頭的悵惘,阿奎那走上前去,笑道:「怎麼樣,材料已經填完了?」

海戈靜靜看著他:「你喝酒了?」

阿奎那打了個哈哈:「有些舊事……不喝點簡直沒法面對。」

海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微微抬頷,道:「現在我們可以回家了?」

「不著急。其實我還想試探一下你耐心的底線在哪裡?還能再陪我一趟嗎?」

「還有什麼事嗎?」

「今天正好有很多醫護人員到這兒。」阿奎那笑吟吟地說,「擇日不如撞日,我順便帶你去把皮下埋植做了。」

海戈心中警鈴大作,乾巴巴地問:「那是什麼?」

阿奎那正在想著怎麼用兩三句簡單明了的話向海戈說清皮下埋植的必要性,不過對方顯然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海戈猶豫著問:「有針頭嗎?」

「要先檢驗過敏原,所以——對,會有針頭。」

海戈抿起唇,眉頭微蹙,眼神又開始放空了。阿奎那仔細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若有所悟,輕聲試探道:

「海戈,你害怕針頭嗎?」

海戈面無表情,只有下唇不自覺地微微拱了一下。有一瞬間,阿奎那幾乎都以為他會斷然拒絕、扭頭就走,卻聽海戈繃著臉,低聲說:

「我的糖呢?」

「把袖管卷到肘關節以上。」

刺鼻的消毒水味直衝鼻腔。醫生將藥水抽進針管,「當」的一聲,空玻璃藥劑瓶被丟進冰冷的不鏽鋼托盤。

她舉起針排出一點藥液,像是舉起了一柄寒光四射的刑具。細長而銳利的針尖在暮色里泛著藍光。

阿奎那在前台一邊填寫知情同意書,一邊覷著海戈的表情。

海戈坦然自若地脫下外套,沉穩豪邁地敞腿坐下,乾脆利落地捲起袖口。氣勢從容慷慨,面上淡無波瀾。

然而醫生才把手搭到那隻胳膊上,就震撼地瞪大了眼。「年輕人,放鬆一點!肌肉繃得這麼硬,怕是榴彈炮都打不穿!要是把針尖繃斷了,陷在肉里更麻煩——」

阿奎那忍下笑意,搭訕著走過來,傾身遞交表格的時候正好擋住台面那些冰冷的鑷子和染血的棉團。他挨著海戈坐下,笑意盈盈地和醫生打趣道:「要是真要讓他選,他可能更願意上戰場和德國佬對峙。」

他一面說著,一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輕柔但堅定地覆上海戈的後頸,將他攬進了自己懷中。

海戈大感震驚,一時竟然根本沒想起來去抗拒。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把腦袋埋進了阿奎那懷中。

他聽到頭頂阿奎那輕聲對醫生說:「勞駕您動作輕一些,這孩子身體太好了,可能從來沒進過醫院呢。」

醫生心領神會,笑道:「哦,這也很常見。越是大塊頭,越怕小針頭——」

阿奎那輕笑了一聲。海戈埋著頭,額頭緊貼著他的襟口。他不自覺聳了聳鼻尖。一股若有似無的蓮葉香氣,絲絲縷縷地護住了他,隔離開了那股冰冷的酒精味。他感覺自己的耳朵燒起來了。

他頭昏腦脹,醫生什麼時候扎了針、又是什麼時候拔了針頭,他一點也沒察覺,最後還是阿奎那幫他摁住了那枚止血的棉花。

皮試很快通過了。皮下埋置本身是個很小的微創手術。阿奎那在診室外等候著,卻看見一個護士舉著術前表格,面色疑惑地朝他走來。

「海戈·夏克的陪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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