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平時溫柔如暖陽的少年站在大殿前方,眉目清冷,眼中無甚波瀾,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尋常得不過再尋常不過的事,仿佛人命,在他眼中,與螻蟻並無異樣。
所以,她怕了。
怕夢裡的場景終會發生。
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子民、朋友,甚至是親人,在他的面前,如螻蟻一般,灰飛煙滅。
茅屋中對她溫柔至極的少年,與皇宮裡視人命如草芥的國師,究竟哪個才是他?
她分不清。
「也罷。」畫扇垂眸,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你跟我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指尖觸碰鎖骨,心陡然失控……
深秋時節,霜色染透了整座都城。日漸東升,日光依舊帶著幾分清冷。
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街邊的屋瓦上凝著薄薄的霜,在日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兩旁樹木枝葉稀疏,枯黃的葉子在枝頭搖搖欲墜,偶爾飄落幾片,在風中打著旋兒,最後靜靜地躺在地上,為這深秋添了一番別樣的韻味。
畫扇款步前行,金線蟒紋盤踞於官服之上,腰間一條白玉腰帶纏繞,襯出幾分威嚴儀態。千提小步緊緊跟在她身後,臉頰被秋風吹得紅撲撲的,微微腫起的眼睛依然靈動有神,烏溜溜地打量著周圍一切。
兩人穿過街巷,高大的城門聳立眼前,朱紅大門半敞,門前烏泱泱的一片,大批人集中於此,不知在做什麼。
「見過丞相大人!」守門的侍衛老遠瞧見畫扇,小跑著過來行禮。
畫扇微微點頭示意,帶著千提自旁邊通道進入,一步步登上城牆。
耳畔,人聲逐漸嘈雜。千提站在城牆上,雙手扶著城垛,極目向下望去,只看見無數衣衫襤褸的百姓聚集在城牆下,如螻蟻般,密密麻麻。
「這是?」
「前些日子朝中出了些事,與北漠一戰損傷慘重,這些是自邊境逃難來此的流民。」畫扇微微皺眉,神色凝重,頓了頓,又道:「京都無法接納太多流民,大多數都安置在了別處,這只是你看到的一小部分。」
千提垂眸,城下不遠處,官府在施粥。身後排隊的人,有頭髮花白的老人,有懷抱幼兒的婦人,還有年幼的孩童,無論哪個,都是一副面如土色的模樣,顯然已經許久不曾好好吃過飯了。
「千提,」畫扇忽然問她:「你知道烹食人頭時,如何確定內部是否熟透嗎?」
「嗯?」千提錯愕回頭,一瞬間有些愣神。朱唇微張,好半天,她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在人眼處插入一根蘆葦,再行烹飪。待蘆葦不再晃動,則內部積液已經凝固,可食之。若逢戰事,不得已之時,同類相食之事,常有發生,你不曾見過,不代表沒有。」
城牆上的風愈發凜冽,帶著冬日獨有的寒意,呼嘯而過,吹得旗幟獵獵作響。千提腹中一陣翻湧,極力保持鎮定,小臉還是不知不覺間變得慘白。
「沒有人是生來便愛戰爭的,如若可以,誰不想活在太平盛世呢?」畫扇輕嘆一聲,目光從流民身上收回。她轉頭看向千提,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試圖消散她內心的恐懼:
「你想護著你的子民,可他也有他的子民要守護。」
一陣混雜著塵土與絕望氣息的風撲面而來,千提打了個寒戰,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欲言又止:「這道理我懂,可是……」
昨日宮中血肉橫飛的畫面再度浮現在腦海中,千提微微閉目,鼻尖仿佛又縈繞著那股屍塊的焦糊味。
可炸藥,會不會太殘忍了些……
「硝石、硫磺,若在盛世,化作漫天煙火,自是美麗;可若戰爭四起,亂世之中,又為何不能變作火藥擊退強敵?」畫扇美眸婉轉,目光直直看向千提,眼底是洞悉世事的通透與堅定:
「火藥,與刀槍,本質上來說,是一樣的東西。炸死、砍死,最後的結局,也都是一樣的。倘若敵人逼至身前,能幫助自己在亂世之中立足的,就是好東西。千提,你明白嗎?」
千提緊咬下唇,貝齒幾乎要嵌入嬌嫩的肌膚之中。
「居高位者,一味的仁慈,只會造成更大的傷亡。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那旨詔書,已經是他能給你的最大承諾了。」畫扇嘆了口氣,「千提,你能明白嗎?」
寒風依舊凜冽,如嗚咽的悲曲在天地間演奏,城下流民衣衫襤褸,連能否解決溫飽都是個問題。
千提垂眸,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將眼底情緒隱匿其中。風聲在耳邊呼嘯,似乎是在催促她的回應。她沉默良久,終於輕聲開口:
「我明白了。」
聲音雖輕,卻透著一種歷經思索後的篤定。
從前她慣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問題,而今帶入他的視角想想,這些年,他又何嘗不是舉步維艱小心翼翼呢?沒有誰是生來就愛戰爭的,只是身居高位,為保護百姓,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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