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容老寬慰一笑,鄭重道:「那麼三公子,我家那個難管的小畜生,老夫可就託付給您了。」
這話說的鄭重其辭,方緣近卻不以為意。
他問:「只不過不能出京而已,何談託付?」
容韻道:「那孩子看著乖巧,實則心氣兒野的很,饒若不嚴加看管,終有一日會出大疏漏。」
長談過後,兩人自正廳而出。行至花園,就見一個少女站在梨樹叢中,正仰著腦袋痴痴望著花開滿樹。
聽到動靜,她在如雪絢爛的花團中回過頭,遙遙沖他們粲然一笑。
方緣近有點恍惚。
園中的花開花落他已看過十幾年,然而眼下尚才發覺,這片梨樹竟是這般惹人意動。
容韻在他身側輕咳一聲,意有所指道:「看見了吧,這孩子就是這麼野。」
方緣近不解道:「賞花弄蝶而已,何來野不野之說?」
容韻卻深深嘆息:「以她的立場來說,絕不可想賞花便賞花,想弄蝶就弄蝶。」
那時他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也是那時,少女拿看花的眼神望著他,盈盈笑道:「我叫容知,我們兩個以後得總在一處吧,那你喊我阿知就好。」
在繼任監正之位的第十日,阿知野跑到了遙城去。
京中日日風雨交加。他氣急敗壞地在回京路上截住這個罪魁禍首,然而她面對自己的怒意,只厚著臉皮笑道:「別來無恙啊,監正大人。」
後來方緣近問容知,京城這麼大,八街九陌什麼沒有,為何就一定要到處亂跑。
容知又是嬉皮笑臉:「京城再大,困在這當個籠中鳥兒有何趣味?監正大人,您這面上日日風平浪靜的,可懂得什麼叫作趣味?」
後來兩人漸漸熟絡。又是一夜,容知帶他跑去竹林亭中,她輕抬巴掌,遮住一片晴朗夜空,得意問道:「方緣近,你可知我這一掌,能擋住多少星星?用一輩子去數都數不完的那麼多。」
「一輩子就是這麼短。想做的事就要儘早去做,不然沒準就再做不到了。」
「我只是想出去玩啊,遙城是我生下來的地方,我自然得去看看。那裡的東西很好吃,你喜歡吃什麼?我之前喜歡山楂糕,這些日子厭了酸味,改喜歡花生酥了。」
「我就願意白日曬太陽,晚上數星星。雨若是來了,我就接雨。風若是來了,我就任風吹著。我還喜歡看好看的東西,春日裡看花,秋日裡看樹,夏天去南邊看水,冬天去北方看雪。還有你,方緣近,你也很好看,我也很喜歡看你。」
方緣近覺得,自己可能就陷在了這句話里。
等到回過神,已走到了宮門外,方緣近躍上馬背,疾馳而走。就在此時此刻,他抓心撓肺地想問問容知,她那時候說喜歡看他,究竟只是在說長相,還是還因著什麼其他?
如果那時阿知沒死,想必這個問題他早就問過了罷。
容知正在做一個夢,她夢到自己死了。
師父曾說,人有三魂七魄,那就是情的舍取。喜歡什麼,在意什麼,討厭什麼,憎惡什麼,都是歸它們在管著。
等人死之後,三魂歸於天,七魄便會通通消散,人的情也會隨之失散掉。就算活著的時候再在乎的東西,也只能當作過眼雲煙,唯剩冷冰冰的淡漠。
她覺得就是這淡漠讓死變得可怖。
但是在這個夢裡不一樣。
她夢見一個平常的夜晚,自己就在欽天監西廂的那個院落,本來很安靜,可再一眨眼又闖進許多凶神惡煞的人來,一個個拿著刀,嚷著聲說要將她埋了。
她變得手軟腳軟,一身功夫無論如何都不得施展。天地間暗淡,耳目所及一片混亂,她被拖著往出走,依稀望見師姐連滾帶爬追在後面,哭喊聲如能崩地摧山。
她還看見欽天監一眾同僚在旁立著,一個個面色驚惶悽慘,田芳樹還抬起袍衫寬袖,像在拭去縱橫而下的老淚。
容知看著他短粗的手指抹著橫流的涕淚,恍恍惚惚就笑出了聲。
她最後看見左相王玉棠站在欽天監門口,見了她,斂著眉肅著臉就往南邊指,那些人就將她往南邊拖。
容知也無所謂。
原來人之將死時,真會變得淡漠。
可也不是,她忽而就想到了方緣近。她想起他們兩人初見之時那片開滿花的梨樹。
師父說要將她託付給個外人,她本心生厭斥。但那一天梨花如雪,她見師父帶著他口中那位方家三公子過來,方家三公子長得比滿樹滿樹的梨花還要好看。
她對他說,你喊我阿知就好,他就紅了耳朵尖,顯得比白到透光的梨花瓣還乾淨。容知那時候就打定主意,她得好好護著這朵小白花。
七魄將散時,容知仍執拗地想著,還好這兵荒馬亂的一夜方緣近沒有看到。她想著永遠也別讓他知道這事就好了。她想著只是今後沒人能一心一意護著他了。
她就被這個不算噩夢的夢深深給魘住,神思朦朧,五感模糊。如此這般朦朧模糊中,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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