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護堤向來用糯米灰漿澆鑄鐵榫, 唯有柳家經營的採石場才產這種遇水膨脹的青岩。他們用青石,對戶部報帳時用的是花崗岩的價,無非是想偷工減料, 從中牟取利益。
起初被檢舉,他們還編出前朝治水用書,說青石遇水則固,是神石。被人用事實揭穿後, 就立刻說是工部其他人擅自偽造帳目, 從中受賄。
審訊中, 有人受不住牢獄之苦自盡, 刑部搜查其家時,發現了工部受賄官員的名錄, 其中王宗赫就在首位。
王宗赫有沒有受賄,自家人最清楚,他根本不缺銀子,也不可能收這種錢。但柳家人鐵了心要拉王家下水,根本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最重要的是,河堤已經修建得差不多了,即使現在重修,也註定晚了。
這個道理,清蘊明白,王貞、王維章等人更明白。
鄭氏則更操心兒子的安危。
王宗赫被單獨押在刑部大牢,因他的案子,作為大理寺卿的王維章也被暫時停職在家,朝堂上能夠明面走動的王家人就剩王維清一人。
王宗赫被關押的第五天,清蘊在書房聽長輩們商量,話說到一半,鄭氏忽然開口,「陛下不是很聽清蘊的話麼?讓她去找陛下就是。」
王維章皺眉,「慎言!」
鄭氏:「我說的有什麼問題?誰不知道小皇帝對她喜歡得很,為她能夠頂撞太后。年紀再小,那也是皇帝,一言九鼎,難道連放個人的權力都沒有?」
隨後繼續不陰不陽道:「三郎為了娶她得罪先帝,處處受排擠,要不是他自己有本事,早就被罷官了。如今好不容易掙出些局面,又叫人平白連累,說到底,禍根在哪兒還未可知。」
這話是在暗喻九歲的文昭帝也對清蘊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連王貞也聽得刺耳。
清蘊:「禍根在哪兒?母親不妨說清楚。」
鄭氏冷笑,「你能問,我卻不好意思說。」
她認定面前人是紅顏禍水,一次又一次禍害兒子。早知如今,當初她拼死也要攔著兒子娶陸清蘊!
清蘊沒有動怒,「母親既然要論禍根,不妨攤開算。去年太后強征隴右軍田,三哥在奏疏里用硃砂圈出柳氏私鑄兵器圖樣,柳尚書可是當朝罵三哥為『豎子』?」
鄭氏怔住。
「您總說三哥因我觸怒先帝,卻不見他執意清查禁軍空餉時,有人往御前遞了十幾道彈劾摺子。」清蘊看著她,「真正要他命的,到底是小兒女情誼,還是擋了別人百萬雪花銀的財路?」
平時鄭氏挑刺為難,清蘊可以視而不見,也可以圓滑周旋,但她不會一味柔順。
「母親此刻逼我入宮求情,是要讓陛下看見王家與柳氏撕咬,還是提醒太后該滅誰的口?」清蘊突然抓起案上幾張紙,泛黃紙頁放在鄭氏面前,「這供狀里夾著柳氏錢莊的兌票存根,三哥若真受賄,怎會用柳家商號過帳?」
「您比誰都清楚三哥不會碰髒銀。」清蘊的聲音陡然轉輕,"可您對事實視而不見,而是在這裡為難於我,甚至要借我挑起太后怒火,到底是怕三哥死,還是怕他活呢?」
鄭氏啞口無言,她那些話確實有大半在發泄怒火,沒想到會被一條條地駁回,又怒又怔,臉色青青白白。
王貞失望地看著兒媳,這麼多年了還是沒長進,喜歡鑽牛角尖,遇事就衝動。
他對兒子道:「明天你拿我的玉牌進宮,不必求情,只管問陛下和太后討要三司會審的恩典。」
起碼得要個相對公平的裁定。
王維章應是。
王貞再轉向清蘊,「你單獨隨我來。」
清蘊:「是。」
王貞交待的什麼話,其他人不得而知,鄭氏轉頭被丈夫訓斥了頓,不甘心道:「就算我冤枉了她吧,三郎是她夫君,現在有難,她去求求人怎麼了?還是說她的面子比三郎性命還金貴?」
王維章:「……」原來剛才說了那麼多,她壓根沒聽進去。
心中有了成見,確實難以保持理智,王維章也沒繼續責怪妻子,只道:「這事我們心裡都有數,他少不得要吃點皮肉苦,一味埋怨清蘊也沒用。你實在著急,就陪母親去禮佛吧。」
鄭氏猶豫會兒,還真陪秦夫人禮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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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蘊沒打算進宮,就算文昭帝願意幫她,也沒多少用處,他根本做不了主。
她進刑部牢獄去看了王宗赫。
刑部大牢深處飄著腐草與血鏽的氣味,清蘊跟著獄卒轉過三道鐵門。
最裡間的牢房裡,王宗赫正借著高窗漏下的天光在牆上寫算,聽見鎖鏈響動時指尖微頓,石灰牆上留著半道未寫完的堤壩截面公式。
「三哥倒是清閒。」等獄卒退到遠處,清蘊才開口,手指拂過柵欄。
她今天特意穿了暗紋不起眼的雪青襦裙,鬢邊珠釵換成銀簪,在王宗赫眼中,像支誤入幽暗處的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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