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女陛下血洗長安,手裡沾過無數條命。坊間一撥人將她視為神女下凡,一撥人將她踩到淤泥里罵作妖孽。妖孽禍國,國將不國。
畫師今年十七歲,不懂朝政大事。神仙妖孽都與他無關。
他家境貧寒,靠畫畫貼補家用,一家子七八口都快餓死了。宮裡給很多錢請他來為陛下畫荷花,他沒有理由拒絕。窮得上不起學堂,他長到懂得氣節為何物的年紀,卻沒有概念,只知道餓死才是一等大事。所以他帶著自己最寶貝的畫筆來了。
秦愫端詳著呲毛的筆頭,毛都快掉光,筆身沾滿五顏六色的燃料,筆桿開裂。她還是第一回見到這麼破的筆,問道:「他們沒有給你送新筆嗎?」
畫師斟酌道:「送了。新的筆毛太硬,我用不習慣。還是舊的合適。」
秦愫聞言,便將筆還給了他。畫師小心翼翼雙手接過,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秦愫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畫架上,道:「既然舊筆用得更加趁手,為何又不畫了?」
畫師道:「這硃砂不夠紅。」
秦愫掃過盛放丹青的瓷碟,硃砂艷麗。據說有的畫師眼睛特別毒,能分辯出幾百種層次不同的紅。負責準備顏料和畫具的內侍忙道:「這便是最紅的。」
畫師欲言又止,顯然是不認同。
秦愫笑道:「畫荷多著粉色,要那麼紅做什麼?」
畫師道:「陛下見過血色紅蓮嗎?那是世上最美的花。我想畫給陛下瞧瞧。」
秦愫道:「和血一樣紅嗎?」
畫師道:「是,我見過的。」
秦愫來了點興趣,問道:「這等稀罕之物,你又是在何處瞧見的?」
畫師沒想到陛下會問起這個,實話實說道:「我爹種了三畝田的荷塘。在田裡長的,我偶然瞧見,很好看。本想摘下來,結果第二天去的時候被牛吃了。」
秦愫冷不防笑了出來。現如今世道不知怎麼的,凡有個好東西,得想盡辦法吹噓來歷,什麼天降異石,雷擊神木,凡文人騷客,更有這等清高毛病。酸文假醋,動不動女媧補天之心,屈子投江之濱。好像老老實實寫點東西會死。
自從把朝臣清洗完三分之一,秦愫身邊能正常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身居高位,高處不勝寒,她有時候煩了,也想聽點人話。這畫師正好合她的脾性。
誰能教他在陛下面前說一段這麼莫名其妙的故事呢?
牛嚼牡丹,可比風花雪月更有意趣。
秦愫道:「那便等找到合適的顏料,再上色罷。」
她漾著笑意的目光從畫師臉上拂過。春風拂面,畫師恭敬垂首。秦愫轉身,長長的的裙擺從畫架下滑過去,如流水無痕。她將目光投向了其他人的畫作。剛才跟陛下說話這一會兒的功夫,畫師已經覺得自己要被周圍艷羨的視線紮成了篩子。
秦愫走到哪兒,哪兒的氣息聲便消失了,一時鴉雀無聲。不知是誰失手打翻了顏料碟子,手忙腳亂。秦愫停住腳步回頭望去,那人御前失儀,跪地求饒。秦愫只是看著那一地髒污。她的身影剛好站定,被角落中畫架夾層中暴露出來的一點箭頭所瞄準。
無人注意到殺機。
這對於刺客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矇混入宮,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手指毫不猶豫扣動機擴。暗箭離弦,筆直射向秦愫。距離不到一丈,觸之即死。毫無懸念。哪怕大內高手刺客撲上去以肉身擋箭也來不及了。秦愫難逃一死。
她對殺意渾然未覺。在殺手急劇放大的瞳孔中,那根有玄鐵鑄造的鐵箭飛向秦愫胸口。箭頭布滿倒刺,淬了劇毒,確保萬無一失。
然而,千鈞一髮,意外發生了。
在箭頭觸及秦愫身體的一瞬間,被黑霧生生截停。黑霧像條小蛇,從她心口鑽出,咬住那根企圖傷害她主人的兇器。殺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與此同時,秦愫反應過來。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原本乖巧安分藏在她身體裡的黑霧湧出來,異化成齜牙咧嘴的猛獸。它吐掉箭頭,轉而鎖定了殺手的位置,秦愫順著它的視線望去,發現畫架發射箭矢的黑黢黢洞口,那兒藏著一架弩。
殺手原本萬無一失的刺殺的計劃被黑霧打破。他死死盯著秦愫的眼睛,像要看清她究竟是什麼東西。後知後覺的內侍爆發一聲大吼,「來人,護駕,有刺客!」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都愣在原地。秦愫與這名膽大包天的刺客對視了一眼,從他眼中看到了憤恨、不可置信和孤注一擲的瘋狂。他的眼神里藏著很多東西,唯獨沒有懼怕。這是名不怕死的死士。
他潛入宮中,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死秦愫,他沒想過活著回去。
侍衛涌了進來,將大殿團團圍住。殺手在劫難逃。其他畫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內侍指著他,「就是他,把他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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