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垂首,怔愣了一下。
那是……
是枚長命鎖。
是那枚她親手選過,穿好珠玉,編好繩結的長命鎖。
玉鎖裂痕斑駁,交錯的痕跡中還沁著紅,像是滲入其中,擦拭不淨的血。
姜滿拾起長命鎖,指節僵冷。
埋入蠱蟲的手腕忽而刺痛,寸寸鑽入血肉,蔓延著湧向四肢百骸。
身子猛然一輕,視線被刺眼的紅遮蓋,恍惚間,她好似看見一片血色的衣擺翻飛,在風裡飄飄搖搖。
在夢中遊走過太久,姜滿立時辨出,那是她做過數個夢境中的一個。
白日,北地途中,橫七豎八的屍身散落在側,是她被挾持,撞在刺客的刀刃,囑託洛長安看顧姜家,快些離去的樹林。
可洛長安應了她,卻沒有離去,更沒有兌現他的諾言。
他捧著她氣息散盡的屍身,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姜滿心尖一顫。
金烏西墜,月色皎白,照映著滿地凋零的梨花,春時,梨花落盡,雪一樣,紛揚拂過一方碑石。
墓碑被擦拭得很乾淨,上面刻著她的名姓。
及地的衣擺掃開一片落花,青年仍穿著身孝服一般的素色衣袍,撥至兩側的花瓣綿延出他來時的路,他停在她的墓碑前,屈起雙膝,緩緩跪下來。
他的手中攥著一隻還未雕琢成長命鎖的白玉,與一柄匕首。
姜滿猜到他要做什麼。
可她坐在墓碑上,好似旁觀的看客,說不出話,動彈不得。
她看著洛長安將白玉收在心口,手腕微抬,再次將匕首刺入心臟。
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滲入衣衫,染紅了滿地的月色。
月移西樓,光影生變。
姜滿的心口陣陣刺痛,血液涌動著,呼嘯自胸腔穿過。
一次又一次,她眼睜睜地看著洛長安死於當胸的箭矢,又或是貫穿在心口的刀傷,更多的,是他面色平靜地抽出匕首,又穩又准地,將刀刃送入自己的心臟。
夠了……
夠了。
刀刃抽出,再次帶出淋漓的血,濺在她的眼尾,灼燒出真切的痛楚。
嗡鳴穿耳,死一樣的寂靜後,耳畔傳來嘈雜聲響。
「姜姑娘,姜姑娘?」
「姜滿?」
「看來是蠱毒發作了,快去請周大人來。」
「啞門……合谷……周大人,還請您助我施針……」
姜滿不知在混沌中掙扎了多久,直到身上的痛楚退去,她睜開眼,入目是刺在手上與身前的銀針。
夢中的一切都已謝幕,可她合上眼,卻如何也止不住奪眶的淚水,如何也揮散不去腦海中一遍遍復現的情景。
直至今時,她徹底清楚了她所夢到的,那些往復輪迴的幻境究竟是什麼。
她錯了。
從始至終都是錯的。
那不是對他們前路的預知。
而是洛長安一次又一次走過的,他們的過往。
第62章
「姑娘,姑娘醒了!」
「姜姑娘醒了!」
訝然的驚呼響起,腳步聲分迭,周瓷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她的床畔。
她慣來平靜無波的眼中染滿擔憂,喚了她一聲:「姑娘。」
姜滿的頸側埋著根細長的針,一時說不出話,只動一動唇齒,同她做了個口型——『洛……』
周瓷立時看懂她要說的,為她取出銀針,邊道:「姑娘放心,殿下雖還昏迷著,但眼下已沒有大礙了。這三日多虧有長平殿下與秦世子相助,她們跟著熬了許久,眼下天色已晚,便先去歇息了。」
頸側的悶脹感消失,姜滿張張口,試著發出半個音節來。
她的嗓音有些啞:「多謝你,周瓷,一年前在京郊,也多虧了你。」
周瓷微有訝然,眉目中流露出柔和的神色:「原來姑娘已經知道了。」
姜滿點點頭,抬起手,示意周瓷扶她起身。
才坐起身,玉鎖自袖口掉落出來。
白玉始終貼在她的身邊,已被她的體溫焐得溫熱,紅線纏繞在手腕,她提起那枚長命鎖,收在衣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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