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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潤想讓她哭個痛快,吩咐車夫,繞著都督府轉圈。

哭到遲暮,才稍稍消停。

哭得脫了力,綿綿地躺在李崇潤的懷裡,呼吸輕淺。

李崇潤撫著她的髮髻,說:「今日是除夕。」

纓徽眨巴著濕漉漉的眼睛。

李崇潤無奈道:「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回家的,我想和你一起守歲。」

高兆容早在宅邸里等他們。

她備齊膳食,還命人溫了一壺酴醾酒。

今夜,她興致很高。

說起了王鴛寧:「這小丫頭真是能幹,去了龜茲,說是那裡盛產鐵器,她要找一種最結實鋒利的,給幽州軍鑄造兵器。」

說起王鴛寧,李崇潤小心看向纓徽。

她只是低眸盯著膳食,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

纓徽不是不知道。

多好的姑娘,崇潤也不是什麼壞人。

門第品貌皆登對,是天賜的良緣。

今日在後山,目睹阿兄祭奠親人。

她突然意識到,多年未見,只有她一直陷在往日的溫馨里出不來。

其實阿兄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並不十分需要她。

只是她還需要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這件事做完,崇潤要儘快忘了她,最好身邊有新人陪伴。

他們每個人,都該有新的生活。

纓徽歪頭瞧向李崇潤,為他擦拭嘴邊的殘渣,微笑:「七郎,我想吃酥山。」

酥山底層鋪冰,上覆奶油酥油,再澆上葡萄汁、眉黛青。

夏日是昂貴的消暑食物,冬日卻有現成的冰。

高兆容立即說:「不行!這還懷著孩子呢。」

李崇潤卻惑於她燦爛的笑容,有點心軟:「要不……」

「你可不許犯糊塗。」高兆容擰眉喝他。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傢伙,纓徽只要一撒嬌,他就投誠了。

這酥山纓徽到底沒吃上。

因這姨甥兩爭論的時候,她突然喊肚子疼。

劇烈的絞痛,像是有一隻手狠狠抓捏著她的肚子。

李崇潤忙把女醫和穩婆都喚來,幾人檢查了一番,倉惶道:「娘子羊水破了,需得儘快準備接生。」

眾人合力將纓徽抬回了寢閣。

綦文丹羅帳垂下,侍女們忙做一團,端進熱水,端出血水,穩婆聚在床位,不住地喊著「用力呀,娘子。」

纓徽感覺眼前有無數星矢飛舞,騰起來,又墜落。

幾度將要暈厥,又被殘存的意識拉了回來。

疼痛順著筋脈爬入四肢百骸,仿佛要把人撕成碎片。

她的手無助顫抖。

觸到什麼,緊緊捏住。

像在漂浮的巨浪中抓住了一個浮木。

連疼都喊不出來,舌頭不聽使喚,只能發出破碎的呻吟。

混亂中,她聽見身邊有人說話。

「徽徽,你要好好活著,塵世急風驟雨,我們都還沒有享受過快樂呢。」

有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帶著溫熱。

纓徽疼到極致,思緒都模糊了。

眼前一片幻白的光,灼灼刺目。

在清醒與昏沉的交界,她依稀記起了當年剛到都督府的時候。

比起錦繡熱鬧的西京,這裡蠻荒寒冷。

眼前全是陌生人,說著各種各樣深奧的話。

有些能聽懂,有些聽不懂。

纓徽裹著桃粉的綢襖,壓抑著心底忐忑與他們寒暄,斟字酌句,生怕說錯一句。

都督李尋舟見過她後,便讓身邊幾個郎君來見禮。

她見了六個,到第七個時,是個比她還矮的小郎君。

玉面烏目,丹唇高鼻。

比女孩子還漂亮。

他羞答答地從身後拿出一盞蓮花燈,面帶赧意。

小聲地說:「阿姐,你真好看。今天是上巳節,幽州風俗,去永定河放一盞蓮花燈,神佛可以保佑你一輩子順遂,得償所願。」

那時纓徽應付了幾個長輩和年長的郎君,已經十分疲憊,沒有往心裡去。

敷衍地沖他笑笑,接過蓮花燈就遞給了紅珠。

虛偽又客套地說:「謝謝你,小郎君。你也要放,我們都會得償所願的。」

李崇潤朝她重重點頭。

從前只以為在游欄里遇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七郎時,是第一回與他說話。

沒想到,其實兩人早就說過了。

更沒想到,在她背井離鄉,最孤寂傷悲的時候,已經有個孩子來安慰過她了。

他小小的,可是拿出了最大的善意,用最溫柔的語氣對她說:「阿姐,神佛可以保佑你一輩子順遂,得償所願。」<="<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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